《父亲》222x155cm 1980年
文/杜曦云
让我们去寻求那些纯朴、敦厚的人的爱情吧。他们的愚昧远比我们的知识更为可贵。
——毛姆《月亮和六便士》
在这个蓝色星球上,作为万物的灵长,只有人是文化动物,生产着各种文化并被这些文化所辖制。往往,文化储备越丰富,越容易产生痛苦感。肉身是一部复杂多变的欲望机器,欲望的驱动,让人在求真和造假方面的能力都与日俱增。于是,文化就如同光怪陆离的迷宫,不可逆的加速繁衍、嬗变着。但简洁明了是人性的内在需求,在选项多到令人倍感困惑时,人会油然而生返回原点的冲动,通过本能、原始直觉、基本情感来廓清自身,在返乡栖居中明白自己的来路归途。
《山路弯弯》 200x180cm 1994年
人生时常处于各种悖谬中,孜孜以求无暇旁顾的,终于拥有时却体会到空乏;回头寻找曾经的眼前身边,却发现也已时过境迁、昨是今非。这种频繁更迭中产生的恍惚感,会让人愿意出神遥想,在白日梦境和现实的交织中,获得心理的平衡,或把往日记忆和当下的感知兼顾起来,弥补缺失——虽然难以周全是人的宿命。
《年终》200x140cm 1981年
世事如棋局局新,这几十年来,中国的变化之迅速,让身在局中的人都会稍不留神就难以适应。这些翻天覆地、沧海桑田的剧烈变化,出生于1948年的罗中立应该感受颇多,尤其是在对照今天和昨日时。家喻户晓的油画作品《父亲》,和他在1978年以前的亲身经历关联密切:“全部都是空洞的理想,什么全世界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,需要我们去解放他们。而我们的现实是工厂停产、学校停课、机关不上班,到处是武斗。只有农民老老实实地在田间耕作,在为我们丰收粮食。”(1)
《故乡组画》180x160cm 1982年
1978年以后,由政府主导的改革开放让社会由封闭走向开放,越来越多的可能性被开启。从《父亲》的家喻户晓就可以看出,罗中立是这个阶段明显的受益者。他在1983年底就被公派出国,1983-1986年到安特卫普皇家美术学院研修阶段,他还游历了欧洲和美国。尤其是1992年之后,中国持续多年的经济高速发展,以至成为全球化的重要受益者和推动者,这个过程中,中国人大开眼界,目不暇接地吸收着来自发达国家的各种争奇斗艳的文明成果。罗中立在这个过程中更是开放包容,见多识广。但他本人的艺术创作,反而持久的锁定在大巴山农民的休养生息中,直到今天依然如此。
《吹灯》200x180cm 1994-1995年
1964年,15岁的重庆市民罗中立步行200多公里走进大巴山,住在当地农民家。这一个多月的乡间生活,让这位少年和大巴山的农民在很多方面气息贯通。1968年,四川美术学院附中毕业后,他志愿报名去了大巴山区的达县钢厂,当了十年的锅炉工。为什么在看到那么多繁华盛世后,仍然冥顽不化的选择大巴山农人的蛮荒生活作为母题,已经是艺术名人的罗中立如此这般解释:“我在美国的期间完全是有可能留下来的,但我还是经常回到中国来发展自己。有一点我非常明确,如果我在外面呆久了,可能感觉都没有了。比如我画大巴山的农民,他们每个季节穿什么我非常清楚,闭着眼睛也能画出那种东西来,但是在国外呆久了的话很难想象除了这些还有什么。感觉对一个艺术家是最重要的,如果连感觉都没有了的话,艺术家还有什么?!所以从国外回来画农民是我最明确而且非常坚定的信念,但怎么画是我在这两年当中一直在思考的问题。当我看到伦勃朗的画时也受这个启发,你就是要回来,还是要画大巴山的农民,怎样在重复当中去寻找自己。”(2)
行动者对自己的轨迹往往是不自知的,或者无暇自知,因为他们太沉浸在行动本身带来的快感中了。在清晰和混沌之间,罗中立的这番话,廓清了他多年来的艺术追求:从写实绘画出发,锁定自己最魂牵梦绕的母题后,在艺术语言方面大大解放。
《看戏》130x97cm 1999-2001年
人生一世,走遍万水千山、尽览世间繁华,几乎是每个人内心腾跃不已的冲动。但最感动自己的是什么,每个人有各自的答案。经历丰富、视野开阔又身处信息爆炸时代的罗中立,选择的恰是在层峦迭嶂的山乡中朴拙耕种的农民生活。在多年来反复绘制的巴山农民生活画卷中,他确认着自己的归属。起初是连环画、电影般的场景再现,用他最熟悉的细腻逼真的写实绘画手法。越到后来,他的画中越提取和强化这种生活中散发原始本真气息的部分。这是对鸿蒙初开阶段的不断返回。这种不断的返回就是不断的溯源自醒,可以让被五花八门的文化所弱化、束缚的生命力重新激活,甚至可能让被滚滚红尘蒙蔽的自性再次浮现。从这个角度看,多年如一日的专注于大巴山农民生活这一母题,既是罗中立在艺术表达方面的目的,也可能是他借机清空和重启自己的方法。
《雷雨拥抱》 250x200cm 1996年
母题确定,用细腻逼真的手法表达最直观可见的部分,这个阶段一直持续到1990年代初。即使在这个手法写实的阶段,也是通过弱化叙事性、强化色彩和细节等方式,来发挥视觉效应,给大巴山的农民生活赋魅。随着自己人生阅历的不断增长,艺术家对母题的认知也在不断丰富着,这个认知/表达的过程中,艺术语言随之渐变。艺术语言方面,罗中立从现代主义艺术中开放的吸收和转化,把蕴含在母题中人性的纯朴和野性不断提高强度,让旺盛的生命力充溢画面。
《过河系列》250x200cm 1995-2000年
在这些具有现代主义艺术特征的作品中,高纯度的色彩几乎无处不在的闪耀着,这些色彩是相当主观的,炽热、阳刚、热情充沛。壮硕的人体、朴拙的动态、扩张的构图,形成纪念碑式的象征意味。从写实绘画出发,罗中立在作品中和很多艺术大师们相会,例如:伦勃朗(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)、库尔贝(Gustave Courbet)、雷诺阿(Pierre-Auguste Renoir)、高更(Paul Gauguin)、卢奥(Georges Rouault)、佩尔梅克(Constant Permeke)……用不同的语言反复演绎同一母题后,交叉排列的高纯度线条,成为他抽离出来的自己独有的语言方式——这一方式,在他细腻逼真的写实绘画阶段,已经作为视觉元素遍布画面,以微观的方式存在着。
辉煌耀眼的色彩中,物质条件相当简陋的大巴山农民们,温顺坚韧的休养生息着,靠相互关爱来相依为命,在和严酷自然、残忍野兽的斗争中维持基本生存。没有文明来掩饰的人性,朴素粗粝的袒露着。美学的魅力生出精力旺盛的山野梦——都市人的山野梦。毛姆的《月亮和六便士》中,是发达都市的逆反者逃逸到原始土著群落中寻找人生答案;罗中立的绘画,是出走到喧嚣都市中的人魂牵梦绕着故乡,在回忆和想象中寻求心理慰籍和启迪。
《砍柴》150x130cm 2000-2005年
从画出《父亲》的1980年,到中国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2019年,大巴山农民如今的生活实况,和几十年前有哪些方面的差异?罗中立画中的大巴山农民生活,是切身体会和远观遥想互相渗透的产物,越往后发展,画面中越注重原始气息的凝聚和艺术语言的演进。对于艺术家本人来说,在各个地区、身份、阶层和处境中的穿梭,能有很多意料之中和意想不到的发现。意料之中的事,是对很多显而易见事实的确认。意想不到之处,则有可能是滋生艺术创造力的温床。
注:
(1)、(2)刘淳:《艺术·人生·新潮:与四十一位中国当代艺术家对话》,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,第24页、第31页。
《倒水》250x200cm 2004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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